16.当今社会的形象／THE IMAGE OF SOCIETY TODAY

［16］当今社会的形象／THE IMAGE OF SOCIETY TODAY

在过去一段令人难忘的时间里，某些英雄想要共同建造一座高塔。

In an unforgettable time in the past, certain heroes wanted to work together to build a high tower.

然而，由于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地域，说着不能相互明白的习语，他们并没有实现这个目标。 However, since they came from disparate lands and spoke untranslatable idioms, they failed to reach their goal.

无理解不能成集体，而无集体更非能成高台。 No comprehension, no possible team. No collective, no building.

就这样，数千年过去了，通天塔的建设却未能动工。 The Tower of Babel barely gets off the ground. Thousands of years passed.

当先知们和文士们开始书写，并能够沟通，在以色列，巴比伦和亚历山大城周围开始出现集聚的群体，因此，集群中的人们共同建造出了埃及金字塔、各种的寺院和神塔。 As soon as prophets or scribes started to write, in Israel, Babylon, or around Alexandria, so many teams became possible that the pyramid started to rise, as well as the temple and the ziggurat.

就这样，数千年又在它们的建造中匆匆流逝。 They were built. Thousands of years passed.

巴黎一个美丽的早晨，在一个由人类聚集而成，被称为万国博览会的活动上，人们也开始进行类似的建造活动。 One beautiful morning in Paris, a human gathering called theExposition universelle—World’s Fair—gave rise to a similar project.

一位专家在他的图纸上构画了一幅蓝图，在选择建造材料之后，他又计算了材料的承重力，并把钢筋不断铆接在一起，直至搭建物超过300米高。 An expert head drew up a blueprint on his paper and, after choosing the materials, calculated their resistance and riveted together lattices of steel until they reached more than 300 meters in height.

从那以后，埃菲尔铁塔就一直俯瞰着塞纳河左岸。 Since then, the Eiffel Tower has kept watch over the left bank of the Seine.

韩悦音：人类似乎是天生的社群动物，需要依偎彼此来寻找安全感，也因此他们终其一生在寻找着自己的归属。远古时代，人们构成部落，组成集群来共同采摘、耕作、繁衍，为了维持一个部族的稳定，他们创造出图腾，或是想搭建一个可以反映、归纳和统治所有人思想的建筑。坚固而高大的建筑们不但是特定种群精神的物化象征，同时它又充满着仪式感与崇高感，使人在得到归属感、被认同感的同时匍匐其下，任其代表。在建造通天塔和金字塔的年代，人们敬畏神灵、巫术、自然与宗教，由此他们认为自己的一切福祸均来自于神的旨意，故而他们想搭建高楼一窥究竟；在两百多年前，人们步入工业文明时代，又赞叹和崇拜着大机器的发明、机械生产和流水化生产，因而他们用自己最得意的材料——铁，建造出了埃菲尔铁塔。那么今天，在这个信息和知识爆炸，一切都看似无拘无束、充满可能的时代，人们又该崇敬什么，被什么所代表呢？

从埃及金字塔到埃菲尔铁塔，前者是石质的，后者则用铁建造，但全世界建筑的形式一直保持不变。 From the Egyptian pyramids to the Eiffel Tower, the first in stone, the second in iron, the global form has remained stable.

它们处于稳定的状态，并稳如国家：这两个 state 是相等的。

In a stable state, and stable like the State: the two words are equivalent.

静态平衡的形式与权力的模式是密不可分的，权力模式指使着宗教、军事、经济、 金融或专家等一千种明显的变化来捍卫自己的威严与稳定。 Static equilibrium is inseparable from the model of power, which remains invariant through a thousand apparent variations, whether religious, military, economic, financial, or specialist.

这种权力，总是被那些居于高台的人把控着，而他们又受制于金钱、武装军队或其他有能力掌控底层庞大人群的政权机构。

It is a power always held by those, on high, who are closely bound by money, an armed force, or another apparatus capable of dominating a base that is large and low.

它就像是从岩石怪物变成了铁恐龙，其本质并没有任何显著的变化。 From the monster of rock to the dinosaur of iron, there has been no notable change.

只不过在形式上巴黎可能显得更开放、更透明、更优雅，在沙漠中则更简化、更原始，但在这两种情况下，它都仰指着尖顶，并以宽阔的底部作为基础。 The form may be more open, transparent, and elegant in Paris, more compact and squat in the desert, but in both cases, it remains pointed at the top and wide at the base.

民主决定对这一图式起不到任何改变作用。 The democratic decision changes nothing in this schema.

古希腊人说：“在地上坐成一圈，你们就都是平等的了。 ” Sit in a circle, on the ground, and you will all be equals, said the ancient Greeks.

这是个巧妙的谎言，假装身处金字塔、铁塔基层，视而不见那将其塔尖最高点投映到地面上的议会中心，而崇高的尖顶正是在那里轻触大地。 Cunningly, this lie pretends not to see, at the base of the pyramid or the Tower, thecenterof the assembly, which marks the projection of the summit of the pyramid onto the ground, the place where its sublime pinnacle touches land.

共产党曾经说：“这只是民主版的中央集权制”，它只是重复着这种旧式的舞台表演，即使在邻近的中心就坐着斯大林和他的追随者们，他们也仅会不断地演绎驱逐、折磨和杀害。 This is the democratic version of centralism, the Communist party used to say, which merely repeats this old illusion of stagecraft, even though in the neighboring center sat Stalin and his henchmen, who deported, tortured, and killed.

权力模式缺乏真正的变化，我们这些边缘的臣民，只能寄望于遥远的、来自政治轴心顶端的力量，来制衡这个恐怖的邻居。 Lacking real change, we, subjects of the periphery, prefer a distant power, at the top of the axis, to this terrifying neighbor.

我们的法国前辈们，他们发起革命与其说是反对那个仍很流行的国王，还不如说是要消灭近邻中恶魔般的贵族。 Our French forebears launched their revolution less against the king, who was still rather popular, than to eliminate the evil baron next door.

在这个意义上，胡夫也好，埃菲尔也好，其实是同一国/状态。埃菲尔在这个意义上是属于同一个州的。 Chéops, Eiffel, the same State.

韩悦音：前文“为互相打分点赞”一段中提到，真正的平等和自治建立在相互的评级中，教学、商业、医院、各种奖项、作者、国家、官员、政府都在评级中存活，真正的评级是知晓旧世界中什么正在消亡而新世界中什么正在兴起，不是简单的由上至下的观念，认为所有的一切由神所授，底层的人们就活该活在虚假的掌权者从高处倾撒下来的点滴仁慈和恩赐中。真正的评级关系应该是完全对称和平等的，而不应该出现任何高下的倾斜。但从古至今，在评级的两头中间无缘无故掺杂了太多的欲望和设置了太多的障碍（只为了给予某些人方便和特权），例如医院，本应是个医患双方选择的地方，但是由于资源的匮乏，惩处制度缺失等中间障碍的存在，使得病患总是处于低眉顺眼、乞求服务的弱势地位。久而久之，这种本应公平的关系变质了，而人们却屈从于它、默许了它、接受了它。我们遥想着来自远方的力量来改变我们眼前的困境，但真正能拯救我们的只有自发的战斗！我们要不竭余力地从畸形的关系中挣脱。

天才设计师 Michel Authier 和我（作为他的助手）一起，计划在埃菲尔铁塔对面的塞纳河右岸点燃火焰或植起一棵树。 Michel Authier, the brilliant designer, along with myself, his assistant, plan to light a fire or plant a tree across from the Eiffel Tower on the right bank of the Seine.

在现场和其他地方的电脑上，人们扫描自己的护照——他们的“卡”（即灵魂的复身），一个匿名和个体化的形象、他们编码了的身份——一束明亮的彩色光束从地面射出，复制着这些不计其数的文件，从而投射出集体的虚拟形象，这一形象本身也是用虚拟的方式所创造。

On computers, located on-site and elsewhere, people will scan their passport—their Ka, an anonymous and individuated image, their coded identity—and a laser beam, brilliant and colored, will emerge from the ground and reproduce the innumerable sum of these documents, thereby projecting a virtual image of the collectivity, created virtually.

每个参与者根据协议，也将成为这个虚拟和真实并存的集群的一部分，这个集群将以它独特的多元的形象来联合属于这个分散集体的所有个人，每个人均带有具体的、编了码的特征。 Every participant, of their own accord, will become a part of this virtual and authentic team, which will unite, in a unique and multiple image, the individuals that belong to this disseminated collectivity, with their concrete and coded qualities.

在这个与塔等高的高大群像中，最多共性的特征凝聚在一起成为树干，罕见些的则成为枝桠，那些例外则成为叶与蓓蕾。 Within this high icon, as high as the Tower, the common characteristics will be assembled in a kind of trunk, the rarest in branches, and the exception in foliage or buds.

但是，由于群体不断变化，而且每天、每秒都在实时改变，由此盘立起的大树会猛烈地摇曳，仿佛被跳动的火焰点燃了一般。

But since the sum is constantly changing, and will be transformed from day to day, from one second to another, the tree thus raised will vibrate wildly, as if set ablaze by dancing flames.

韩悦音：前文所提到的集群的形成在今天也有了新的方式：老一辈总是在批评我们的虚拟的交友观，认为我们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是他们并不能在建造集群上为我们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教给我们任何经验。他们自身交友圈狭窄、离婚率高以及政党更迭频繁、集体运动匮乏的种种表征都让我们相信：老的纪念碑、武器、集体、甚至家庭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所谓集群的东西不过是你们用来阻碍我们革新和走向新政治形式的绊脚石。你们先前组织的集体，嗜血又充满的强权的控制，用活人祭祀、战争中的牺牲者、集中营、战死的士兵、饿死的穷人……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你们所谓的集群，而我们当今构建集体的方式，虽然是虚拟的，但终究不再充斥着嗜血的光荣、成堆的尸体，我们以温和友善的方式去接近类似的彼此，形成集群。

因此，那座稳固的铁塔骄傲地承载着它创造者的名字；却忘记了数以千计建造它的人们，即便是他们其中一些还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更大张旗鼓的是，在铁塔的最高处有一个发射机，一直在广播着主权者的声音， Thus, in front of the immobile iron Tower that proudly bears the name of its creator—and forgetful of the thousands that built it, some of whom died in the process—and in front of the Tower that supports, at its summit, a transmitter broadcasting the voice of the master,

一座新的铁塔将开始它的舞蹈，这座塔将是可变的、具有流动性的、波动起伏的、 多姿多彩的，甚至它可以是具有底纹的、阴暗的、镶嵌了装饰的、饰有马赛克图案的、悦耳的和千变万化的， a new tower will start its dance, a tower that will be variable, mobile, fluctuating, colorful, striped, clouded, inlaid, mosaic, musical, and kaleidoscopic,

它将发出新的声音，这声音就好像是从集体的彩色光束中散逸出的点点火花，所有的火花将由每个人的数据构建而成，由于这些人真正能够自己决定铁塔的样态，因而由此生发出的所有火花都将是绝对真实的，并兼具着虚拟性和参与性。 a tower that will speak in flying sparks of chromatic light, representing the connected collective, all the more real for being virtual and participative, constructed from the data of each person—who will themselves decide what they want the tower to be.

今天这易变的、真实的、温和的社会从不近人情的、金字塔形的、冰冷的旧式怪物中释放出了千言万意的火焰。这意味着旧有的一切终将死去。 Volatile, living, and soft, today’s society releases a thousand tongues of fire from the monster of old—hard, pyramidal, and ice-cold. Dead.

想要建造通天塔时，人类正处于口头历史阶段，故而不能成功。从金字塔到埃菲尔铁塔的建造，人类处于书写的时代。而在火焰中构建一棵树，这将是一个长久的新鲜事物。 Babel, the oral stage, no tower. From the Pyramids to Eiffel, the written stage. A tree in flames, a perennial novelty.

拇指姑娘们，我为你们着迷，但我又必须严苛地警告你们：如果你选择留在巴黎，那你和巴黎都会很快变老。

I am enchanted with you, Thumbelina, but I must be severe. If you remain in Paris, you will quickly become old, both of you.

我们要做的是在莱茵河岸点燃一棵可变的树木，使其形象可以为我的德国朋友舞蹈；我们要在安尼尔山脊的高处点燃这棵大树，由此它可以与我的意大利同僚同声高歌；我们还要在美丽的蓝色多瑙河沿岸点燃它，在波罗的海各国的银行业中点燃它…… We must fire up this volatile tree on the banks of the Rhine as well, so that its image can also dance for my German friends; and high on the Col Agnel, so it can sing with my Italian colleagues; and along the beautiful blue Danube, on the banks of the Baltic...

真理将由这边的地中海、大西洋和比利牛斯山脉开端，一直溯及到更高更远的地 方，传向突厥人、伊比利亚人、北非人、刚果及巴西人…… Truths on this side of the Mediterranean, the Atlantic, and the Pyrenees, and truths beyond, toward the Turks, the Iberians, the North Africans, the Congolese, the Brazilians...

韩悦音：在新的文化与技术环境中，我们这一代要被谁代表？或者我们还需不需要被代表？

不管是90后00后还是40后50后，我们都是被代表着长大，并最终参与到公民和国家生活中去的，甚至在长久以来，连我们的死亡也只是权利、名声、形式和总结生前一切的代表物。

在孩童的蒙昧时段，我们通常是由父母代表着的，法律给这种代表一个好听的名 词，叫作法定监护人，自我们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充当着我们发言人、决策者和风险规避者的角色，当然也有时，他们作为压迫者而存在。生存能力和自我意识、社会经验的缺失使我们需要被代表，被教育和被保护。但当我们开始觉醒，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时代时，对他们的反哺必不可少。我们需要告诉老一辈们属于这个时代的新生事物，并希望他们可以理解、融入我们。

到了接受教育的年龄，我们进入了教育体制，由此开启了少达9年，多达20年的学习。身处其中的我们仍是浑噩的状态，被各种集群：班级、课代表、学校、名牌高中、名牌大学所代表着。渐渐地，我们发现除去所有这些身份、外在的集群化的分类之后，我们成为了一个近乎赤裸裸的存在体。教师和学校的任务从来都是强制性的将所有知识塞给我们，带着我们去到他们认为要达到的地方，进行升级，我们在懒怠中无精打采地顺从着。等到他们圆满完成了任务，最终潇洒地将我们抛弃时，我们惊觉，没有任何人教过我们去认识我们是谁，连我们自己也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脱离了教育体制，我们迈入了社会场所，开始工作，开始参与到国家生活中。突然一下子，我们自由了，仿佛可以开始代表自己，并可以参加人大代表的选举了！讽刺的是，前人没有为我们提供任何的武器就让我们进入了战斗，还好整以暇地觉得我们已经成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代表自己并表达自己意志的事都做不来。于是我们慌乱地、假模假样地开始自我证明，一窝蜂地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努力挣脱所有的庇护以此来不被看轻。但这做法错了，在这段剧烈转变的阵痛中，我们还是没有冷静下来想清楚自己是谁？属于怎样一个群体？又需不需要被代表？该被怎样的人或权利机构代表……与此同时，国家和社会对我们施加了新一轮的捆绑：工作中我们被公司、上司甚至是工会主席代表着；国家生活中我们又被不知道哪里选举来的全国人大官员们代表着。有一句常有的对大学生的问句是：“你是党员吗？”可是从没有人认真想过什么才是共产党？它跟你有何交集？为何偏偏选择它来代表你的身份？在没有回答清楚这些问题之前，一切的行动都难免是可笑的、麻木不仁的，甚至反映了出了我们无所皈依的内心。

造成这一切乱糟糟、模糊的、自我意识不明的现象的是旧有的体制和一直流传至今的权力分配制度。文中所说的真正理性的分群应该遵循个人的意志、兴趣，并以真实的智力行为为基础，而在此基础上选出的代表才有可能些许符合当今的文化秩序。旧有的秩序已经太久了，新的拇指姑娘们却还在被其迫害着！系科教授为了维护自己在某个专业上的权威和由此带来的名利，竭力细化知识的研究方向；政客们不断变换无关紧要的因素的形式，来试图欺骗新时代的我们，打着民主的名义仍让我们活在其强权制度下和亘古不变的权力体系中，这种民主代表式的假象，是必须要被认出、逃离和推翻的。

除了旧环境在阻止着我们创造新的时代之外，我们自己，被毒化了的却还未清醒的我们，在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巅峰时期并有能力做出改变的时刻却选择了懒怠。多数人直接进入到了既定的权利分配集群，并在那个群体中不断向上攀爬，并撕咬着高阶的人，又狠踹着低端的，然后他们将被进一步毒化并且完全不可能再次清醒。毕竟开始新的工作、新的革命、新的体制是需要付出代价和辛苦的、孤独的，谁又愿意去付出这样的惨痛代价呢？于是在本应属于我们的时代里，我们放弃了做自己的主人，选择了被代表。这滋长了代表者弄权的火焰，使集群的公仆变成了主人。

当我们意识到这些，就可以开始思考真正的问题。我们是谁？在新的网络时代我们需不需要组成群体？又是谁才能够代表我们？属于拇指姑娘们的新世界是怎样的？诚然我认为，集群是永远被需要的，但组成它的方式却会走向社群化、虚拟化。每个人都应该在加入社群前组装好自己的芯片，“我”喜欢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我”是什么身份……都应被一一明确，继而再完成同质化集合。

无论是在教育范畴、工作范畴、政治范畴、还是军队范畴中，集群都应该是动态的，活性的，它应该每时每刻都与前一秒钟不一样。组成它的人不一样，物不一样，算法不一样，做出的决定每时每刻也不一样。至于我们需不需要从中挑选出代表来维持集群的相对稳定、与其他集群进行接洽的这一点还值得思考。代表人的选举方式也需要新的方案。但最初的最初，我们需要借助信息时代的知识开源和虚拟现实带来的一切技术可能去认识我们本身。在这个阶段，我们不需要加入任何社群，不需要被任何人代表，甚至不用听取任何外界的声音，只需要专注于自我生产即可。

这也许是我们这群即将脱离大学、迈向社会的学生的一大挑战。当我们清醒了，并能够在新的文化和技术环境中创生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切之后，我们将有信心在未来成为新的领跑者，革新一切旧的人、事、物，并创造出崭新的世界。